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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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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晚,陶涼玉做了紅豆福糕,外頭是糯米做的,裏頭包著紅豆餡,軟糯的滋味裏充滿了紅豆的香甜,十分爽口。

她將這紅豆福糕捧到書房裏給宋憶風,那張嬌媚清艷的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。

「這是我做的紅豆福糕,相公嘗嘗。」

擡眸望著她臉上那甜美如花的笑顏,宋憶風藏住了眼裏的心緒,語氣嚴峻的訓斥她。

「端下去,以後別再做這些糕點了,這些自有廚子會做,你與其做這些,還不如多把心思花在學習看帳、算賬上頭,便能早一日學會。」

他的話宛如寒天裏的冷水朝她兜頭澆下,凍得她渾身一僵,她咬著唇看著不再如往常那般疼寵她的丈夫,臉上充滿了委屈。

「你知道我腦子生得笨,做不來那些事的。」

他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,「你既然知道自個兒笨,就該比別人下更多的功夫來學。」

她覺得自己仿佛完全不認得眼前這個男人了,不明白這樣遽然的改變是因何而起,「為什麽你非讓我學這些不可?」

「倘若你只是個下人,我不會強逼你學這些,可如今你是我宋憶風的妻子,是這樂雲莊的女主人,連這些都不會,你要如何打理這偌大的莊子,如何使喚莊子裏的那些下人?」他神色峻厲的質問她。

她不平的為自個兒辯解,「可是我以前也不會這些……」

「以前是我太縱容你了,以後,我不會再那般放縱你,我可不想讓外人笑話咱們這樂雲莊的女主人是個無能的廢物。」

被他這般斥罵,她羞慚得幾乎要哭出來,一時無地自容,緊咬著下唇,轉身跑了出去。

他那句無能的廢物仿佛惡咒不停的回蕩在她耳邊,戳刺著她的心和她的尊嚴。

原來在他眼裏,她竟是個無能的廢物嗎?

憶及昔日兩人那些甜蜜的恩愛,再想起他這兩日冷漠和嚴厲的對待,她的心就如同此刻的寒風,冷得讓她顫抖。

為什麽會這樣?為什麽?

是她讓他厭倦了嗎?

可以前她也什麽都不會,他也沒嫌棄過她,為何現在才來嫌棄她?

她一路哭著回到寢院,侍雨和弄梅見她滿臉淚痕,驚詫道:「夫人這是怎麽了?為何哭成這般?」

她搖著螓首,此刻她正傷心,不想說話,走回寢房,脫去鞋子,將自個兒整個人藏進了被縟裏。

「夫人。」侍雨和弄梅跟著走進來,擔憂的相覷一眼,夫人先前端著糕點去書房給莊主時還眉開眼笑的,怎麽這會兒卻是哭著回來?

聽見被縟裏隱隱傳來的啜泣聲,弄梅走過去輕拍著纏裹著她的被縟,哄問:「夫人,究竟發生什麽事了?」

「就是呀,是誰欺負了您,您快告訴奴婢,奴婢替您出氣去。」侍雨也接腔說。

好半晌,陶涼玉才抽抽噎噎的探出了臉,臉上沾滿了淚珠。

「侍雨、弄梅,你們說我是不是個沒用的廢物?」

侍雨聞言怒嗔,「夫人,是哪個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,膽敢跟您說這種話?奴婢讓管事去打爛他那張嘴」

陶涼玉哽咽的道:「是相公說的。」

侍雨驚愕的張著嘴,差點被自個兒的唾沫給嗆到,「是莊主?他怎麽會對夫人說出這種話?」

陶涼玉將適才在書房裏的經過告訴她們,「……最後他說他不想讓外人笑話咱們這樂雲莊的女主人是個無能的廢物。」

「莊主這麽說太過分了。」侍雨忿忿替她抱不平。

弄梅則若有所思的忖道:「莊主這趟出門回來之後,整個人仿佛都變了,該不會是……」

見她說到這兒便打住了話,侍雨連忙出聲追問:「是什麽?」

瞥了陶涼玉一眼,弄梅猶豫了會兒才低聲說了句,「會不會是中邪了?」

侍雨聽了之後,恍然大悟的叫道:「沒錯,莊主定是中邪了,否則他先前疼夫人疼得如珠如寶,連重話都舍不得說她一句,怎麽會這趟回來之後,就變了個性子,對夫人嚴厲起來,連廢物這種不堪的話都毫不留情的對夫人說出口。」

陶涼玉聽得一楞一楞的,「中邪?那該怎麽辦?」

侍雨快一步說道:「夫人,這要請個道士來驅邪才成。」

陶涼玉有些錯愕,「要請道士驅邪?」

「沒錯,事不宜遲,夫人,趕明兒個一早奴婢就出莊去,請個法術高明的道士來莊子裏。」

弄梅出聲阻止她,「侍雨,請道士來莊子裏這事非同小可,不可貿然而行,否則要是讓莊主知道,定會責怪夫人不可。」

「不找道士,那怎麽趕走附在莊主身上作祟的邪物呢?」

「夫人,中邪之事只是奴婢的臆測,做不得準,這事咱們得再觀察一陣子,看看情況再說,說不得莊主的改變是另有原因也未可知。」

「那會是什麽原因?」陶涼玉一臉茫然。

弄梅搖首,「這奴婢也不知道,要不奴婢明日去找這次隨莊主出去的孟兆打聽看看,莊主這段時日在外頭可是有什麽異狀?」

陶涼玉心中惶惶然,一時也無法可想,頷首道:「也好,那你找個時間問問孟兆。」

同床共枕四年多,夜裏入睡時,陶涼玉早已習慣窩在丈夫的懷裏,被他擁著入眠。

可如今躺在身側的丈夫,白日裏對她嚴苛以待也就罷了,夜裏也不再如往昔那樣與她相擁而眠。

寒冬寂靜的深夜裏,沒有他溫暖的懷抱,她冷得難以入睡。

猶豫了好半晌後,見他閉著眼,也不知睡著了沒有,她小心翼翼的朝他挪了過去,悄悄靠向他懷裏,見他沒有推開她,她心頭微喜,大膽的縮進他的懷抱裏,拉起他的手圈抱住她。

擡眼看著他,見他似是已睡著,她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張她熟稔無比的臉龐,她七歲時認識他,十七歲時嫁他為妻,如今兩人成親已四年多,他一直對她呵寵有加,不舍得讓她受一點委屈。

可思及他這兩日的嚴厲,她委屈得忍不住喃喃低聲問:「相公,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?還是你厭了我?」

宋憶風終是沒忍住幽幽輕嘆一聲,張開眼望著她。

「以前我以為將你保護在我的羽翼之下,便是對你好,可我後來發覺那是害了你,我不該把你養成一個無知又無能的女子,一旦遭人朦騙欺淩,便毫無反抗的能力,只能束手待斃。」

「沒人會蒙騙欺淩我的。」她覺得他太多慮了。

「那是因為這莊子裏有我鎮著,沒人敢欺你,倘若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呢,沒人再能護著你,你有什麽能耐和本事管得住這一莊子的下人?屆時說不得就連下人都能恣意欺辱你。」

「不會的,他們不會那麽做,而且你怎麽可能不在呢?」自她十歲那年被他接到他身邊,所有的人都待她很好,她不相信有人會那麽待她,她更加不相信身子一向健朗的丈夫,會有不在的一天。

靜默了好半晌,宋憶風才徐徐出聲,「日後你便會明白這世事多變、人心難測。」他無法責怪她過於單純天真,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將她保護得太好所致,讓她不知人心險惡。

但所幸現在還來得及,他會讓她徹底明白人情的冷暖、人性的奸惡貪婪。

她懵懵懂懂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,問道:「是不是只要我學會了看帳和算賬,你就不生我的氣了?」

他從沒生她的氣,他氣的是他自己,但這些話他無法對她明言,只能說道:「等你哪天能擔起主母該負的責任時,我就不生氣了。」

翌日,陶涼玉待在書房裏,同方九繼續學習如何算賬,而另一頭在議事廳裏,宋憶風召集了重要的部屬齊聚一堂。

宋憶風梭視著坐在底下的眾人,最後目光掃過宋憶辰與李昭宜,神態一如往常那般,豪邁的朗聲開口——

「今日召大夥趕來,是有幾件事要宣布。這第一件事是這一年來大家辛苦了,所以我打算從今年的盈利裏再多提撥出一成出來,派發給所有人吃紅。」

隨著他這話一落,在座的諸位掌櫃、管事們,皆拊掌喝采,「好啊,咱們替底下的那些夥計們多謝莊主。」

環顧眾人皆滿臉笑意,他擡起手示意底下的眾人噤聲,接著再宣布下一件事。「這第二件事,為了咱們樂雲莊未來能有更好的發展,有部分的人手要重新另做安排。首先是陳大春、李長發兩人調至油行,至於原本油行的管事和掌櫃一個調到布莊、一個調到如虹酒樓……」他發布了一串新的安排。

聽畢後,眾人面面相覷,不明白他突然做出如此大規模的調動有何深意,不過眾人謹慎得沒有立即出言相詢。

也在這批調動人員中的宋憶辰率先出聲詢問:「敢問大哥為何要把我調至馬場,可是覺得我先前在糧行做得不好?」

樂雲莊旗下糧行的生意可比馬場來得大多了,每日經手的銀子至少就有數千兩以上,一年下來數十萬兩跑不掉,至於馬場一整年下來,頂了天也就兩、三萬兩的銀子。且在糧行裏,他還能暗中從裏頭苛扣下不少油水,到了馬場,就沒有那麽多油水可撈,因此他壓根不想去馬場。

望向這位堂弟,宋憶風斂去了眸裏所有的情緒,神色一如既往的解釋。

「咱們馬場的生意一直沒有什麽起色,我這是打算借重你的才能,想看看能不能將馬場發展起來,所以才將你調過去。」末了,他唇邊蕩開一抹笑意,說道:「不過若是憶辰你自認沒這個能力,擔不起重任,我倒也不勉強,不過可就要罰你去咱們旗下的如虹酒樓,做三天的小廝。」

他這話一出,眾人哄堂大笑。

有人笑道:「俺倒是想瞧瞧二爺當小廝的模樣。」

有人接腔揶揄,「要是二爺真去酒樓當三天小廝,我定日日去捧場。」

其它人也紛紛取笑,不過這些人調侃的話皆沒有惡意,眾人只以為這是宋憶風有意想磨練磨練宋憶辰,故而將他調去樂雲莊旗下最不賺錢的馬場。

宋憶辰即使再不想去,但如今面對這局面,逼得他不得不去,他心下暗恨的瞅了宋憶風一眼,可面上仍微笑的拱手答道:「這下可要辜負各位的期待了,我決定接下大哥交代的差事,非讓馬場的生意在我手裏翻倍不可。」

宋憶風讚許道:「不錯,有氣魄,我拭目以待。」說完這些,他最後看向李昭宜。

「昭宜,這胭脂水粉的賺頭不小,咱們或許也可以試試,你是個姑娘家,最適合做這事,我打算交由你來負責,你可敢接下?」

李昭宜聞言喜出望外,一臉躍躍欲試,「憶風哥都敢將這事交給我,我怎麽會不敢接下。」讓她獨自負責一門生意,表示他對她看重,她心中很得意。

宋憶風接著吩咐她,「那麽你近日盡快將莊子裏的賬目移交給九叔,便開始籌辦這事。」

當年父親被殺,他獨自離開宋家,去為父親報仇。結果報仇不成反受重傷,傷愈後,他去做了買賣,賺了不少銀子,創立了樂雲莊。

見他有了出息,家族裏當初那些貪生怕死,不願替父親報仇的叔伯們,竟也想來分一杯羹,還想把他們的兒子安插進來。

但他又豈是那麽好拿捏的人,自是不允,以前那些叔伯們便常欺他父親老實,因此走鏢時向來把最危險的鏢交給他爹,在他被殺害後,他們又懼事不追究,讓他對宋家的人早已寒了心。

宋家的人裏他只收留了兩個,一個是宋憶辰、一個是李昭宜。

他之所以收留宋憶辰是看在五叔的面子上,當初在他爹遭賊子殺害後,五叔曾幫過他一些忙,故而在五叔過世後,宋憶辰不願留在宋家前來投靠他時,他收留了他。

至於李昭宜則是他四姑的女兒。

四姑嫁得不好,丈夫嗜酒如命,長年虐打她,後來有一次她丈夫又在酒後對她施暴,她再也受不了,沖去拿了把菜刀出來與他拚命,這一拚命她錯手把丈夫給砍死,見自個兒殺死丈夫,她驚嚇之餘畏罪自盡。

當時年僅十三歲的李昭宜一夕之間遽然失去了雙親,成為孤女,李家那邊的人嫌她命中帶煞,這才克死了父母,把她攆了出去。

她不得已只好投靠母親的娘家,可宋家也不太願意收留她,竟唆使她來投靠他。

涼玉見她身世可憐,因此央求他留下了她。

可這好心的結果,竟是收下兩只白眼狼!

他們欠他和涼玉的,他會好好跟他們算清。

聽他要她交出賬目,李昭宜急忙表示,「這莊子裏的帳我可以兼著管,不妨事。」雖然她掌管的賬目只是莊子內的一些花銷,可她也管著莊子裏的小庫房,那裏頭存放的銀兩雖然沒有總庫房多,可數目也頗為可觀。

她爹生前嗜酒,把家中大半的銀子都拿去買酒喝了,因此家中十分貧困,在爹娘過世以前,她幾乎沒過上什麽好日子。

直到來到樂雲莊,她才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,每次進去小庫房裏,看見那麽多的金銀珠實,她便心情愉悅,私心裏幾乎將那些財寶當成了是她所有,因此不願交出小庫房的鑰匙和賬目。

宋憶風沒答應她,「你還是專心籌辦脂胭水粉的生意,莊子裏的那些瑣事你就別管了。」

李昭宜仍是不願放手,試圖再爭取,「可我不管,嫂子又管不來,莊子裏豈不亂成一片。」

「那些事我會讓她學著,她身為當家主母,總該負起些責任。」宋憶風語氣已有幾分不耐。

提及陶涼玉,李昭宜眼裏掠過一抹輕蔑,「嫂子她做不來那些事……」她還未說完,便被他喝斥。

「她是你嫂子,她做不做得來都不是你能議論的,總之這兩日你就將賬目和鑰匙交給九叔,好開始籌辦胭脂水粉的生意。」

見他板起了臉孔,李昭宜不敢再多說什麽,不甘願的應了聲,「是。」她昨兒個聽聞他讓方九教陶涼玉看帳的事,以為只是他一時興起,沒想到他是真打算要讓她接管莊子裏的事。

心中驚訝之餘,更多的是不屑與鄙夷,她不相信陶涼玉那笨女人有能耐學會那些,她就等著看她笑話。

屆時,憶風哥也會更加明白她究竟有多蠢笨,遲早會厭了她。

而這時,另一頭的弄梅則找上了宋憶風的護衛孟兆,向他打聽他們這趟出門可有什麽異常之處。

孟兆膚色黝黑,約莫三十來歲,人長得有些痩小,他曾是江湖人士,十多年前因遭到仇敵追殺,險些喪命,被宋憶風所救,為報答他的救之恩,這才跟了他,並與他一塊去剿滅金陽山那群占山為王的匪徒。

在那次的圍剿中,宋憶風還恰巧救下當時私自出宮的一位皇子,那位皇子回宮後,將此事稟告皇上,皇上欲封賞他,被他婉拒,遂親筆禦書一塊匾額賜給他。此刻掛在廳堂裏那塊漆著金漆,上頭書著「樂雲莊」三個字的匾額,就是當今皇帝所賜。

孟兆在聽完弄梅的來意,漫不經心的答道:「莊主哪有什麽異常之處,要我說以莊主的能耐,只娶了夫人這麽一個妻子,那才是異常。換作我是莊主,早就蓄養一屋子的嬌妻美妾,生下一窩的小崽子。」

弄梅心裏是向著自家夫人的,聞言薄嗔,「你在胡說什麽,莊主要是像你這般,就無法創下這樂雲莊偌大的基業了。」

孟兆搖頭嘆道:「嘖,莊主現下是業大家小,這都成親幾年了,莊主膝下猶虛,要是夫人再不替莊主生幾個崽,我都忍不住想要勸莊主多納個妾了。」

聽了他這些話,連一向沈穩的弄梅都有些悻悻然,「這種事還輪不到你來擔憂。」沒能從他嘴裏問到什麽,她失望的走回書房,沒想到這孟兆的嘴會這麽緊,竟一絲半點的消息都打探不到。

回到書房裏,見到夫人坐在桌前,那兩道好看的黛眉緊蹙,愁眉苦臉的撥動著算盤珠子,不由得輕輕嘆息了聲。

她感覺得出來莊主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,要夫人學會看帳、算賬的事,若是學不會,莊主恐怕不會罷手。

這日過了午後,方九被宋憶風叫走,陶涼玉滿面愁郁的看著堆在桌角處的那疊等著她計算的賬冊。

經過上午方九一再的解說,她雖然比昨日又多懂了二、三分,可仍不太會撥算盤珠子,她這手一碰到那些珠子就僵住了,老是撥錯。

侍雨將先前廚房送來的糕點果品遞給她,「夫人用些點心,休息會兒吧。」

弄梅則沏了杯柚香蜜茶遞到她手上,讓她暖暖手。

陶涼玉懊惱的捶打著自個兒的腦袋,「我這腦子真是笨,你們倆站在一旁都懂了,只有我還是一知半解。」

為了昨夜他說的那句——「等你哪天能擔起主母該負的責任時,我就不生氣了。」她今日很用心的同九叔學,可是成效仍是不彰。

她從沒這麽惱恨過為何自個兒不生得聰明些。

「夫人別這樣,要是打傷了可不好。」侍雨急忙拉下她的手阻止她。

弄梅剛想啟口安慰,這時,有人比她快一步的出聲。

「喲,嫂子這是在做什麽?怎麽自個兒敲著自個兒的頭,莫不是哪兒疼?」

「沒事。」見進來的人是李昭宜,陶涼玉訕訕的輕搖螓首。

李昭宜走到桌案前,瞟了眼擱在桌上的算盤和賬冊,眼中閃過一抹鄙夷,嘴上則笑道:「我來猜猜,嫂子該不會是被這些賬冊給難住了吧?」出了議事廳,她便直接來了這裏,想來看她的笑話。

陶涼玉默默的頷首。

李昭宜看她一眼,眼裏閃過一抹算計,「我知道嫂子向來不擅長這些事,要不要我去同憶風哥說說?」

「好。」陶涼玉下意識的便脫口答道,接著思及什麽,又趕緊搖首,「不,不用了。」想起昨晚他說的話,她覺得自個兒確實是該擔起身為莊主夫人的責任,不能再事事仰賴別人。

李昭宜不死心的再勸道:「我知道嫂子不喜歡做這種事,用不著勉強。」

「我是相公的妻子,這些事本該是我做的,我不能再推諉責任,什麽都不管,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你做。」陶涼玉真心誠意的接著說道:「昭宜,這些年來你已經幫了我很多,我很感激你。」

李昭宜臉上堆著笑回道:「這些事不過只是舉手之勞,嫂子無須這麽客氣。要是嫂子遇上什麽困難,隨時可以來找我。」說完離去時,她眼裏流露一抹冷意。

哼,她倒要看看她能撐多久?

待宋憶風與方九談完話,方九離開後,孟兆進屋去,將先前弄梅來打探的事稟告他。

「我沒將莊主這趟出門求醫的事告訴她。」他兩手橫在胸前,抱著一柄劍,姿態隨意自在。他跟在宋憶風身邊多年,宋憶風從未以仆從的身份待他,兩人的關系就如同朋友。

宋憶風對他辦事素來放心,「孟兄,往後涼玉身邊的婢女再來打聽什麽,也別透露。」

孟兆答道:「莊主只管放心,沒人能從我的嘴裏撬出不該說的話。」

宋憶風點點頭,接著思及一事,「對了,孟兄,你可曾聽聞這鸞鳳和鳴珠可還有其它的用途?」他想他闖蕩江湖多年,見多識廣,也許曾聽聞一些不為人知的隱密。

孟兆思忖片刻後搖頭,「這「鸞鳳和鳴珠」與那個下落不明的「百年好合璧」相傳皆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神奇至寶,能令夫妻舉案齊眉、白首偕老,有緣人得之便能心想事成,但聽說即使得到此物,想實現心願,也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。至於它是否還有其它作用,我倒是不曾聽聞。」說完,他好奇問道:「莊主先前不是得到了那顆鸞鳳和鳴珠,可是發現了什麽奇異的事?」

「沒有,那顆珠子你也瞧過,沒什麽奇異之處。」只有親身經歷了那場「惡夢」的他,才明白那顆珠子的神奇之處。

然而它將他送回了四個月多前,可他卻無力扭轉改變自個兒未來的命運,那隱藏在他身子裏的惡疾仍是無人可醫。

孟兆略一思忖,大約明白他為何詢問那鸞鳳和鳴珠的事,遂道:「莊主無須太過憂慮,雖然先前尋訪的那些大夫都對莊主的病情束手無策,但也說了,只要好好調養,那病也未必會奪命。」

這趟出去前,連他都不曾料想到一向健朗的宋憶風竟患有心疾,尋訪數名醫術精湛的大夫後,皆搖頭表示他罹患的心疾無法根治,只能在平日裏多加註意調養,並要盡量心平氣和,避免大悲大怒。

未必會奪命?當年他便是死在猝發的心疾之下,以至於什麽事都來不及安排。

如今這病就宛如懸在他頭頂上的催命劍,隨時都可能發作,但卻無法可治。

沈默一瞬後,宋憶風才啟口道:「這病就仿佛在我這身子裏埋了火藥,至於它何時會爆炸,我卻難以知曉。」

孟兆想了想說道:「我聽說十幾年前宮裏有位太醫,有妙手回春之能,他治好患了絕癥的太後,可惜後來因為遭了牽累,卷入政爭,受了宮刑,之後便不知去向。要不要我托幾個江湖朋友幫忙打聽,查查他如今落腳何處,也許他會有辦法治好莊主的心疾。」

「那就有勞孟兄。」經他一提,宋憶風也想起了這位太醫的事跡,不禁燃起了一絲希望。

一直到十二天後,陶涼玉才終於學會如何使用算盤,但她動作笨拙,往往一筆帳要算上好半晌才能得出結果,那些高高堆在案頭等著她計算的那些賬冊,是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計算得完。

眼看著宋憶風當初給她的期限已逼近,她急得從早算到晚,可一整天下來,也算不了幾頁。

此時早已過了就寢時分,她仍坐在桌案前埋頭苦算,因為期限只剩下兩天。她伏在案前,擡著酸疼不已的手專註的撥著算盤珠子,即使累了也不敢停下來歇息。

一旁的侍雨幫她翻動賬冊,弄梅則幫她核算數目是否正確。她沒辦法直接幫她算,只能幫她覆核,因為先前莊主發下話,表示若她和侍雨膽敢幫她算賬,就直接攆出去。

「夫人,這筆錯了,加起來應當是九十六兩。」

「夫人,這筆應是五兩七文。」

「夫人,這筆是……」

她越著急,算錯的便越多,最後陶涼玉無助又挫敗的趴在桌案上委屈的啜泣,「怎麽算都是錯的,我不算了、我不算了,我根本做不來這些事,我不想再做了……」

宋憶風默然的站在屋外,透過窗子望見裏頭的燭光映照出她哭泣的身影。

片刻後,他如同來時一般沒有驚動裏頭的人,悄然離去。

屋裏頭的侍雨見了不忍心,勸道:「我瞧夫人也累了,要不咱們先回去歇息吧,明兒個再繼續。」

「明天我也做不好的。」陶涼玉接過弄梅遞來的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。

「那不然奴婢去跟莊主求個情,讓他別再為難您了。」弄梅說道。

陶涼玉想了想,搖頭道:「還是再算算吧,若是真做不出來,再同他說吧。」

她想若是她真的做不到,以他往昔對她的疼愛,應當也不會太責怪她。

可當兩天後他給的期限到了,她仍是無法計算出今年到目前為止莊子裏的花銷究竟有多少時,宋憶風雖沒有出聲責備她,卻面沈如水,不發一語的離去。

這樣的漠然以對比罵她一頓還教她更難受。且他這一走,接下來幾日都沒有再回來。

她急壞了,找人四處去尋他,結果得知他是宿在外頭。

她惴惴不安的在莊子裏等著他、盼著他,夜裏也不敢入睡,只要門前一有風吹草動,便以為是他回來了,驚吾的上前去開門,可結果房門外總是空無一人,只有寒風呼嘯拂過。

白日裏,她則拚命的撥著算盤,計算著賬冊,即使手指頭打得又紅又痛,手臂都快擡不起來,也不敢休息。

「夫人,您不吃不喝已經連算了好幾個時辰,歇會兒吧。」侍雨看不過去勸道。

陶涼玉頭也不擡的回答,「我不累,我要盡快算完這些,萬一相公回來,見我還沒有算完,定又會生氣不理我。」

「可您這樣折騰自個兒,萬一累出病來該怎麽辦?還是休息會兒吧。」弄梅勸道。

走進來的李昭宜聽見她們的話,秀麗的臉上帶著笑,也假意的勸了聲,「可不是,橫豎都做不完,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,何況憶風哥這幾天又不在莊子裏,嫂子甭急。」

日前方九已同她點交了莊子裏的賬目和小庫房的鑰匙,在交出那支鑰匙時,她心痛得簡直像被剜了一塊肉似的,她忿恨的把這筆帳全算到陶涼玉的頭上。

見到她,陶涼玉情急的問她,「昭宜,你這幾日可曾見過憶風?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會回來?」

李昭宜心懷惡意,存心不讓她好過,刻意說道:「他呀,只怕這會兒在外頭快活著呢,我瞧怕是沒那麽快回來。」

當年她曾向憶風哥表示過,她願意不計較名分委身做小,卻被他一口拒絕,他甚至還說,倘若她仍存有這樣的念頭,便要將她送走,不讓她再留在莊子裏,她為了留下,迫不得已當著他的面發誓,表明自個兒對他已沒有非分之想。

可她怎麽甘心,她比陶涼玉更加聰慧能幹,除了那張臉之外,陶涼玉沒有一處比得上她。

她心中至今仍存有奢想不願放棄,也許有朝一日,憶風哥便會看到她的好。

陶涼玉還未出聲,侍雨便不以為然的插口說道:「這會兒年關將近,莊主他只怕忙得抽不開身,哪有空閑去快活。」

李昭宜駁斥,「哼,那可難說,他這幾日又不住在莊子裏,夜裏有沒有人為他暖床你可知道?」

聞言,陶涼玉緊張得蹙擰眉心,「昭宜,你這話是什麽意思?」

「憶風哥這幾日住在外頭,要是身邊有個女人伺候,也不足為奇。」說著,見陶涼玉臉色愀變,李昭宜暗自得意的一笑,接著語氣一轉,「哎,這是我隨口瞎說的,嫂子你不要當真了,咱們這莊子裏誰不知道,憶風哥最疼愛嫂子了,只不過也不知道他這幾日怎麽夜夜宿在外頭不回來?嫂子,你同憶風哥該不會是有什麽誤會吧?」她這趟過來,便是想打探這件事,她想知道是什麽原因讓憶風哥夜夜不歸。

陶涼玉抿著唇,垂下臉沒有出聲。

見狀,心知她與宋憶風之間定然出了事,李昭宜出言誘哄道:「嫂子若是有什麽事,不妨同我說說,我也可以替你拿個主意。」

「……是我太笨,才惹得他生氣。」

她笨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,宋憶風哪可能在這時才同她生氣,李昭宜以為她沒說實話,遂再勸道:「嫂子,咱們是自己人,沒什麽話不能說的,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,我才好替你出主意。」

陶涼玉吶吶的自責道:「是我沒在他給的期限裏計算完莊子裏的花銷,他才生我的氣。」

李昭宜有些狐疑,她做不完這事,應當早在憶風哥的意料之中,畢竟她有多笨拙,他應是比任何人都清楚,似乎沒必要為這事氣到幾日不歸,總覺得其中似是另有原由。

離開前她敷衍的留下了句話,「我要是見了憶風哥,再勸勸他,讓他早點回來。」

陶涼玉急忙喚住她,托她轉告,「昭宜,你若是見了他,幫我告訴他,我一定會算完這些賬冊的。」

李昭宜微笑答應,心中卻冷笑了聲,她恨不得拆散他們,哪可能幫她,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麽,難得他們兩人之間有了嫌隙,她得把握機會趁虛而入。

這時的李昭宜渾然沒有想到,她先前所說的話,竟然一語成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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